一番折腾,何晏之精疲力竭,又在榻上躺了半日。他心中挂着事, 总是睡不安稳, 辗转反侧, 便问身边的巫医:“先生觉得我如今的身体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的行动?”

    那巫医大约是不通汉语,只是在哪里叽叽呱呱地说着何晏之听不懂的话,而后又围着何晏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。何晏之目瞪口呆, 便见他跳了一会儿, 又坐下来用朱砂画了几道符箓,点火烧尽后化了一碗符水, 端到何晏之的面前示意他喝下。

    何晏之哪里肯喝, 他本就不信什么鬼神, 况且又是这些部落中的巫祝之术,推搡之余,符水便倒了一地。何晏之心中正有些惭愧, 那巫医却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 口中不断重复地大声疾呼着一些话, 然后又不停地以额叩地,似乎是在求饶。

    何晏之头疼不已,唯有起身将那巫医扶起,又道:“先生辛苦了,先下去吧。我已经无大碍。”他知道巫医听不懂他说的话,便用手示意了下门口。有两个士兵上来,看了一眼一地的狼藉,又见何晏之一脸的不耐,便拖着那巫医走了下去。

    何晏之正在诧异,却听到帐外传来巫医的惨叫声,他的心一凛,跌跌撞撞跑去门口,只见那人被高高吊起,上半身的衣服被剥光,一个士兵拿着手指粗的皮鞭,正奋力地抽打着他的后背,只一会儿的功夫,便已经血肉模糊。

    “住手!住手!”何晏之厉声喝止,走上前来一把夺过那士兵手中的鞭子,扔在地上,怒斥道,“谁叫你们动手的?”

    那士兵一脸的诧异,旁边一个兵丁大约略通汉语,便上前躬身道:“这个巫医得罪了九王殿下,不是殿下您命人将他拖下去的吗?我们只是依照军法,抽他二十鞭而已。”

    何晏之一愣,继而怒道:“混账!我何曾说过?”他转念又一想,这些渤海士兵中有一大半是听不懂他说的话的,便疲惫地挥了挥手,道:“罢了,你们都下去吧。这位先生并未曾得罪我,我只是见他辛苦才叫他下去休息。你们……”他长叹了一声,“你们会错意了。”

    几个士兵诚惶诚恐,七手八脚地将那个巫医从柱子上解了下来,随后一众都跪在了地上,那巫医更是手足并用地爬到何晏之的身边,痛哭流涕地向何晏之叩首请罪。

    何晏之烦不胜烦,只能挥了挥手,叫众人都退下,转身躲到帐中去图个清静。他发现那些来来往往的渤海人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,近侍更是大气也不敢出,与当日在地宫之中的凶神恶煞真正是天差地别,想必就是因为他如今是渤海部族九王的身份。

    他早年行走市井时便听闻渤海人世代屯兵,战时几乎全民皆兵,族人个个骁勇好杀,是故大清兵力不能及也。而渤海族中亦分三六九等,种姓之间的高贵低贱有着天壤之别,贵族更是手握重权,对底层的平民和奴隶们有生杀予夺的大权,奴隶却如草芥,一日为奴,便一世为奴,永无出头之日。何晏之那时候只当做天方夜谭,如今身临其境,倒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。

    何晏之正在营中发呆,帐外有人禀告,说是带了包衣营的奴才来拜见九王。何晏之一听便知道是君嘉树来了,不禁喜出望外,三步并作两步朝帐外走去。他撩开帘子,果然见到君嘉树一身侍从的打扮,低着头瑟缩地站着。他似乎瘦了很多,整个人只剩下了皮包骨,脸上,脖子上,手腕处都留着斑驳不一的淤青和伤痕,显然是遭受过殴打。

    何晏之一阵心疼,想起初见嘉树时,那孩子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,走点山路就喊腿疼,如今短短数月却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,不禁有些唏嘘,便上前去拉君嘉树的手,道:“嘉树,你受苦了。”

    君嘉树却直直跪了下来,匍匐在地上,低声道:“奴才叩见九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嘉树……”何晏之有些震惊地看着君嘉树,讷讷道,“你这是作甚?你快起来。”

    君嘉树道了一声“是”,便缓缓站起身来,却依然低着头,眼睛只盯着脚下的浮尘,身子是佝偻着的,整个人都是诚惶诚恐的样子。

    何晏之心中实在是难过,道:“嘉树,我是你杨大哥啊,你莫要如此,我见着心痛。”

    君嘉树却只是垂首道:“九王殿下身份尊贵,奴才不敢僭越。”

    何晏之叹息道:“嘉树,你可是在怨我吗?”

    君嘉树却惶恐不已,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跪地叩首道:“奴才不敢。是奴才失言,奴才掌嘴。”说着,竟左右开弓,狠狠打起自己的耳光来。

    何晏之惊诧万状,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做梦,都不知该如何阻止眼前的少年,他心中只是暗想,原来君嘉树脸上的伤痕竟是如此而来的。身后的两个士兵也跟着跪下道:“九王殿下,这奴才在包衣营才待了十余日,奴才的规矩还没有学好,不如带下去再调/教两天罢。”

    何晏之这才如梦方醒,猛然俯身上前,将君嘉树紧紧抱入怀中,眼中尽是痛惜之色,颤声道:“嘉树……嘉树……你别这样……”他微微有些哽咽,眼中淌下泪来,“嘉树,你这个样子,叫我好生难受。”

    君嘉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头顶,便抬起脸来看着何晏之。大约是因为过度消受的缘故,他的脸也小了一圈,原来圆圆的下巴变得尖削,更显得一双眼睛突兀般得大。他的眸子极黑,眸中的那份少年天真早已经消逝不见,只余下空洞和麻木。他张了张口,却依然只是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声“九王殿下”。

    何晏之笑了笑,如同在当日的逃亡途中一般,柔声道:“嘉树,你要记住,无论何时何地,我都是你的杨大哥,永远都是。”他抱着形销骨立的少年,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,低喃道,“嘉树,再唤我一声大哥,好吗?” 166阅读网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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