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眉正在房中看着庄上的来信,如今正值多事之秋, 江南八派之间亦是风起云涌, 堂溪延年步步紧逼, 借口杨琼失踪, 勾结了郁氏家族和几个大帮派向沈眉频频施压。沈眉自然知道堂溪延年是想浑水摸鱼, 趁着曾氏和欧阳氏两败俱伤, 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, 进而将整个江南都牢牢掌控在堂溪氏一族的手中。

    沈眉不禁冷笑:从来飘风不终日,骤雨不终朝,堂溪延年如此急功好利, 实在是太心急了一些。他想起欧阳长雄毕生最是在乎欧阳家族的荣耀, 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取名耀宗,如今身死魂灭,如何还管得了身后的事?料想无须多日, 历经百余年的欧阳家族自然会分崩离析,如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
    念及此处, 沈眉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。他一生之中除了少年时与杨青青共度的岁月, 真正开心的日子并不多, 尤其是在杨青青死后,这个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对他失去了吸引力,压抑总会叫人扭曲,有时候,他会萌生出毁天灭地的冲动, 甚至想拉着天下人一起给杨青青陪葬。

    此刻,沈眉正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对付堂溪氏和郁氏,房门却被人猛力地推开了。他抬起头,只见沈碧秋鬓发散乱,眼中布满了血丝,衣袖上还沾着晨露,显然是刚刚从别处赶回来。沈眉大约猜到了沈碧秋的来意,静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,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,只听沈碧秋哑声道:“爹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沈眉放下手中的信函,淡淡道:“少主一大早去哪里了?如今陈州战事僵持不下,少主的心思却似乎并未放在正事上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却是冷冷一笑,径直道:“忘机之毒,乃是曾氏家族不传之密。爹你自幼在曾家长大,又跟随我母亲多年,除了你,还会有谁能够给子修下这样厉害的□□呢?”

    沈眉知道此刻已无掩饰的必要,便长叹了一声:“然而忘机之毒,竟然也不能致杨琼于死地,难道是杨琼命不该绝么?”

    沈碧秋咬着牙,压低了声音,咆哮般地低吼道:“但是,爹可知道,他的腹中如今怀着我的骨肉!爹,你是想把我的孩儿也一并杀了吗!”

    沈眉微微一怔,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,但沈碧秋此刻的愤怒仍然让他有些失落。二十余年的父子之情终究是敌不过一个未出生的孩子,毕竟,沈碧秋和那个胎儿之间才真正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。他垂眸坐着,沉默了许久,才缓声道:“秋儿,我并不知道杨琼怀了你的孩子。如果我早已知道他有了你的骨肉,一定会等他诞下孩子之后再动手。”他抬起眼来看着沈碧秋,“秋儿,你如此防备着我,将他藏得这样好,我如何能知道他的近况?更何况,我是做梦也不会想到,杨琼竟然会怀孕!”沈眉站起身来,转而走到沈碧秋的面前,“连我派去的杀手都吓了一跳,起初还以为杨琼是得了什么顽疾。秋儿,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你竟然也做得出来?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却低声道:“子修能够怀上我的孩子,这便是天意。还请爹能够收手,莫要再做这样无谓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沈眉轻叹了一声:“少主放心,老奴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杨琼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,便绝不会再伤害这个胎儿。更何况这个孩子的出生,亦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。诚如少主所言,一切乃是天意,是上天注定要少主成就大业啊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微微皱眉,只听沈眉继续说道:“少主前日说起想挑动江南举起反旗,本来,老奴还在为此事忧愁,堂溪延年眼下正得势,只想着吞并曾氏和欧阳氏的产业,我们若是腹背受敌,未必能与之抗衡。但是,如今我们手里有了杨琼的孩子,却是不一样了。杨琼之子乃是欧阳世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堂溪延年和郁孤辰又如何能再质疑我们归雁庄师出无名?到时候只要杨琼一死,且托孤于少主,少主便可奉这个孩子为欧阳氏家主,号令江南,举起反旗,堂溪延年和郁孤辰若是不从,少主大可以正本清源,诛杀异己!”

    沈眉微微笑了起来,眸中闪过一丝阴鸷:“大院君和杨真真明争暗斗多年,此番陈州之围,大院君迟迟不肯发兵,依我的判断,刘南图第一是想借漠北诸部之手拖死西谷连骈,解除后患,二来,只怕是禁宫之内已生事端,刘南图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弑君篡位了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切齿道:“岂能让刘氏如愿?定要让刘氏族灭,方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。”

    沈眉点了点头:“正是如此,江南必须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中。少主,这个孩子的降生,或许真是天意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只是抿唇不语,许久,才正色道:“爹方才说的这些,其实孩儿早已经想过,我原本也有此打算。所以,我想尽了一切办法,一定要保住这个胎儿。孩儿本是想以这个孩子做筹码,来号令欧阳家族以及南陈的旧部。南陈虽然覆亡八十余年,但欧阳氏的余威仍在,若是欧阳世家举起反旗,江南那些眷恋故国的旧臣之后未必不会跟从。只要江南一乱,清军便再也守不住塞北之门,漠北诸部定会趁虚而入。”他微微眯起了眼睛,“内忧外患之下,杨真真免不了成为亡国之君。而刘南图处心积虑,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,莫说是篡位□□,只怕刘氏全族的性命也难保。”

    沈眉露出欣慰之色,拱手道:“少主有此打算,老奴便心安了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却摇了摇头,缓声道:“但是,爹,如今,我的心意却已经变了。”

    沈眉骤然变色,只听沈碧秋继续说道:“我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这个胎儿,甚至眼睁睁看着子修受尽折磨……”他的表情有些黯然,声音依旧是淡淡的,“但是,子修身上痛一分,我的心上亦会痛一分,”他捂住自己的胸口,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眉,“他若是死了,孩儿只怕也是活不下去了……爹,你可知道,他方才中了忘机之毒,倒在血泊之中,我的心如同被碾碎了一般……这种心情,爹你能够明白吗?”

    沈眉倒吸了一口冷气,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碧秋:“少主,你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吗?你难道忘了,杨琼他是……”

    沈碧秋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没有忘记。但是,我现在已经管不住我的心了。爹,不论他是谁,他的身份是什么,我都已经不在乎了。六年前,我听从爹的话,勉强自己狠下心来斩断情丝,然而这六年来的每一天,我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……爹,这样的日子太痛苦了,我一想到今后漫长的岁月中,我每一天都要过这样的日子,我就觉得生不如死。爹,你能够明白吗?”

    沈眉颤声道:“少主,你到底有何打算?”

    沈碧秋直直跪了下来,他仰起头看着沈眉:“爹,请原谅孩儿不孝。孩儿已经下定决心,要与子修共度余生。”他微微一笑,“等子修生下孩子,爹你也可以含饴弄孙了。”

    沈眉往后退了半步,面色苍白如纸,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。他的眼中露出愤然之色,更多的却是失望,喃喃道:“老奴早该解决了他的……当年老奴只是觉得少主接近杨琼……曲意奉承得到他的信任……能够有利于复仇大业……却未曾想到的是……少主如今竟然陷得这样深……”他痛苦地拽紧了拳头,捶打着自己胸口,似乎悔恨不已,“老奴只是后悔没有及早杀了杨琼,以绝后患!待到发觉少主的心思时,为时已晚……为时已晚啊!其实,当日在玉山之麓未能够除掉杨琼时,老奴便已经知道,再要杀他……已是万难……”说话间,他双膝一曲,亦跪倒在地。父子二人相对而视,一时间竟是无言。

    沈眉痛心疾首,不禁老泪纵横,凄然道:“少主如今这个样子,为了一个杨琼神魂颠倒,叫老奴死后如何去面对主公?老奴殚精竭虑,辛苦劬劳,将少主抚养长大,二十余年心血,今朝却要毁于一旦吗?”

    沈碧秋不敢看沈眉,只是低垂着头,轻声恳求道:“爹,我别无所求,只是求爹能放过子修。他现在已经忘尽前尘,孩儿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白头偕老,还请爹能成全孩儿。”

    沈眉冷笑了起来:“少主难道忘了当日在沈园之中被杨琼所骗了么?少主真是要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栽在杨琼手里吗?他是欧阳氏的嫡系子孙,欧阳世家的内功心法乃是西域烈火教的正宗,本就幽妙神通,深不可识,莫说如今只是失忆,就算是起死回生也未必不可!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少主,待他临盆,我们剖腹取子,而后杀之。长痛不如短痛,少主若是下不了手,一切可由老奴代劳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猛地抬起头,眸中迸发着决然的光芒:“爹,你不要逼我。”他咬紧了牙关,道,“这绝无可能!今生今世,我誓与子修共存亡!”

    见沈碧秋如此冥顽不灵,沈眉的脑袋嗡嗡作响,他忿然作色道:“少主!你竟说出这样的话,可对得起主公在天之灵!”此刻,他简直怒不可遏,抬手竟给了沈碧秋一记耳光,声音都打着颤,“你忘了自己是杨青青的儿子了吗?你忘了你母亲生前遭受的屈/辱吗?你忘了血海深仇吗?你居然要和杨琼同生共死……”沈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情绪极为激动,“……我半生的心血,便是养了你这样一个废物吗?少主,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了……”

    沈碧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,低声道:“一切的罪恶,皆由杨真真和刘氏而起,子修是无辜的……”

    沈眉厉声打断了沈碧秋的话:“无辜?就算杨琼并非杨真真亲生,但是,他也是欧阳长雄的儿子!主公的死,欧阳长雄亦有推脱不了的责任!父债子偿!天经地义!”

    沈碧秋却愣住了,一瞬间,他竟没有听明白沈眉再说这么。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,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的梦境而已。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沈眉说的话:

    就算杨琼并非杨真真亲生

    就算杨琼并非杨真真亲生……

    许久,他仿佛才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,于是怔怔地看着沈眉,颤声道:“爹,你刚才说甚么?”

    沈眉自觉失言,一时不知如何作答,只是默默地看着沈碧秋。

    沈碧秋突然膝行向前,一把握住沈眉的双臂,他瞪大了眼睛,面容颇有些狰狞:“爹!你在说甚么?杨琼不是杨真真的亲生儿子?爹!这是甚么意思?”

    沈眉知道眼下就算自己搪塞过去,沈碧秋到时也会去彻查,便沉吟道:“少主可还记得当日在归雁庄,老奴与二公子被谢婉芝挟持,困在密室之中。谢婉芝说的话引起了老奴的怀疑,她问我为何认定杨琼就是杨真真的儿子?她还问我,有没有发现,杨琼的相貌和今上没有丝毫相似之处,眉眼倒是与欧阳长雄的爱妾苏小环极其神似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一怔,低下头喃喃道:“浮舟也曾今同我说起过,只是,我那时以为他一心要与我作对,并未有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沈眉道:“谢婉芝死后。我便留了心,杨琼的五官虽然与欧阳长雄一般无二,但是却更为精致,也更胜一筹,尤其是那双眼睛,眼波流转处,细想起来,确实和当年的燕京名/妓苏小环一模一样。于是,老奴便派人暗中到燕京,去找风雨楼中认识苏小环的一些旧人,想寻些蛛丝马迹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眸光一暗,紧紧抓着沈眉的手臂:“爹查到了甚么?”

    沈眉道:“非常奇怪的是,当年风雨楼中曾经与苏小环有过一定接触的人,不是已经死了,就是下落不明,这更加让老奴怀疑,这其中必有蹊跷,一定是有人在斩草除根。于是,为了谨慎起见,老奴又派人去了苏小环的故乡姑苏,甚至她早年被转卖的几家妓馆,但是竟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苏小环这个人。苏小环,仿佛凭空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,没有留下一丝痕迹……当年所有与她有过深交的人,全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缓缓放开了手,切齿道:“难道是杨真真……”

    沈眉点了点头:“不错。除了杨真真,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么多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呢?于是,我心里大半已经确信,杨琼,或许真的就是苏小环所生之子。杨真真当年撒下了弥天大谎,正是为了瞒天过海,才不惜赶尽杀绝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怔怔地跪在地上,呆若木鸡。此时此刻,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被人生生撕裂了,已经不能用痛苦来形容,哽咽道:“爹,你瞒得我好苦……”

    沈眉却道:“我派人彻查此事,也不过数月之前而已。早三个月知道真相,或者晚三个月知道真相,对少主而言,又有甚么区别吗?谁又能想到杨真真竟然会将苏小环所生之子占为已有,还尊为皇长子呢?果然是九重帝心,难以揣测,不过杨真真对欧阳长雄的执念,倒真正是可怕。”沈眉长叹了一声,站起身来,轻捋髭须,又道:“当年主公曾让我调查苏小环的底细,所以对她的生平,我自是十分清楚。苏小环本是姑苏一家乐坊所养的瘦马,十三岁时被卖给一个盐商为妾。那盐商当时已年过六旬,自买了这个妙龄小妾之后,十分得趣,便带着她一路北上。谁知到了燕京畿附近,老盐商身染重疾,不治而亡,身边跟随的两个仆人见京畿离乡千里,便起了歹意,趁机瓜分了主人遗留的钱财,又将苏小环卖到了青楼,各分了赃银,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“苏小环年少貌美,又能歌善舞,几经转卖到了风雨楼。风雨楼号称‘天下第一楼’,当时乃燕京青楼中的翘楚,鸨儿见苏小环容貌倾城,奇货可居,略加调/教,不出两年,艳名便播于京畿,名列‘燕京八艳’之首。如此送往迎来的达官贵人多了,她才有机会与欧阳长雄在风月场上相识,也才能飞上枝头,做了神威大将军的妾室。”沈眉沉吟道,“回想起来,苏小环确实是老奴生平见过最美丽的女人,天生尤物,风情万种,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,明眸善睐,勾魂夺魄,欧阳长雄迷恋于她,亦不足为奇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,心中只是茫茫然地想着,原来杨琼的那双眼睛是随了他娘吗?难怪每次看着他的眼睛,自己的心便会漏了一拍。他抬头看着沈眉:“母亲当年为何会让你去彻查苏小环的身世?”

    沈眉冷冷一笑:“因为杨真真。”他的表情肃穆起来,缓缓说道,“我还记得,康定十八年春,我随欧阳长雄凯旋归京,举国欢腾。欧阳长雄被你外祖父孝宗皇帝加封为一等侯,钦赐神威大将军,御前行走。这样的殊荣在江南士族子弟中绝无仅有,甚至有违大清祖制,其中固然因为欧阳长雄本就是天纵之才,功彪天下,更主要的是,有主公在孝宗皇帝面前的力荐。你外祖父对你母亲从小就悉心栽培,素来器重,你母亲的提议他一向言听计从,换言之,欧阳长雄是因为你母亲的提携,才能荣显一时。

    “欧阳长雄少年得志,又生得风流倜傥,当时京中的名门闺秀之中,多有属意于他之人,甚至连杨真真也对欧阳长雄一见倾心,痴迷不已。主公无意间窥得妹妹的心事,便觉得此乃天赐的良缘,于是在王府设下家宴,意欲促成好友和妹妹的婚姻。只是,未曾料到的是,欧阳长雄并不领情,当场愤而离席,叫主公十分难堪。杨真真受此羞辱,竟寻死觅活,一病不起。主公心疼妹妹,便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考虑不周,叫杨真真伤了心,而这个时候,又传出欧阳长雄与京中的一班纨绔子弟频频出入风月之地,同风雨楼的名/妓苏小环出双入对,章台冶游,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“主公因此非常恼怒。那时候我已经跟随在欧阳长雄身边多时,主公便命我暗中查清苏小环的底细,她那时候还有些担心,怀疑苏小环会不会同我一样,是江南四族中派来潜伏在欧阳长雄身边的细作。主公处处都为杨真真着想,甚至不惜为了她,三番四次去找欧阳长雄,然而一切都是枉然。”他嗤笑了一声,“当年,欧阳长雄在京中为苏小环置宅,甚至到风雨楼下聘迎亲,金屋藏娇,都是我替他亲力亲为,其中的来龙去脉,我也都一清二楚。他这样做,可真是打了杨真真的脸哪,宁娶娼/妓而拒婚公主,也只有欧阳长雄做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沈眉微微闭目,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之中,神情亦有些迷离,许久,他才继续说道:“主公出事之后,我遵从主公的命令,一直跟随在欧阳长雄的身边,他也从未怀疑过我的身份。后来,我又随欧阳长雄出征渤海,欧阳长雄的所有文书信函都经由我手。我还记得行军不到半月,京中就送来了苏小环的家书,信中说她已经身怀有孕,等欧阳长雄凯旋之日,便可父子团聚。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,轻声吟/诵了起来,“白皙通侯最少年,拣取花枝屡回顾,早携娇鸟出樊笼,待得银河几时渡,恨杀军书抵死催,苦留后约将人误……”

    沈碧秋低声道:“杨真真心中一定恨极了欧阳长雄,为了报复,所以趁着欧阳长雄出征渤海之际,暗中将苏小环拘禁了起来……甚至……”他看着沈眉,“杀母夺子?”

    沈眉缓缓点头:“其实欧阳长雄那时候已经有些担心苏小环的安危,他临行之前本想先把苏小环送回江南,但是欧阳氏族中的长老坚决不允。他们觉得欧阳长雄纳娼/妓为妾,有辱欧阳世家的清誉,甚至说要将苏小环沉塘,以敬先祖,欧阳长雄不得已才将苏小环留在了京中。接到苏小环的家书之后,欧阳长雄便命我派人回京,暗中护送苏小环去天山烈火教,找玉虚宫宫主萧九渊,暂时保护他们母子。但是,当我派去的人赶到燕京时,府中早已经人去楼空,更无人知道苏小环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“我当年唯一的念头,是想着决不能让欧阳长雄知道苏小环已经失踪,便把那些报信的人全都杀了,然后告诉欧阳长雄,苏小环已经启程。”他微眯着眼睛,“我不能让欧阳长雄为此分心,攻打叶赫城的这一仗非同小可,关系到主公的性命。至于萧九渊那边,我完全可以说,苏小环半道被劫,从燕京到天山相去数千里,来回便要大半年,等到欧阳长雄知道苏小环失踪的事,只怕战事已经结束了。然而,我千算万算,却没有算到,欧阳长雄竟心狠至此……”他握紧了拳,似乎在压抑着心头无比的愤怒,“欧阳长雄完全不顾及主公的安危,就连赫连勃勃将主公押到城头,要我们退兵三里,欧阳长雄都不肯妥协!他一意孤行,全力强攻,那时候,我曾苦苦哀求他,念在他与主公多年的交情上,先救主公,再攻叶赫城。但是,每一次,都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。人人都以为他大义凛然,但是却骗不了我!如今想来,一切都昭然若揭了。定然是杨真真拿苏小环的性命做要挟,要欧阳长雄在攻打叶赫城之时,借刀杀人,除去主公!”

    沈碧秋道:“然而,欧阳长雄毕竟已经死了。而一切的祸根,皆是因为杨真真。苏小环母子都不过是任人鱼肉的棋子罢了……”

    沈眉冷笑道:“少主是不是在想,杨琼不是杨真真的儿子,你心中的负罪感便会少几分,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同杨琼在一起了吗?”他拂袖道,“主公和欧阳长雄曾是生死之交,可是事到临头,欧阳长雄却背叛了主公,任昔日的挚交好友沉沦苦海。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女人背信弃义,我便不能为了我的女人报仇雪恨了么?”此言一出,沈眉颇有些尴尬,此番他回忆了太多的往事,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,于是低声道,“少主还请起来吧,是老奴逾矩了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却依旧跪着,他定定地看着沈眉:“然则,这么多年来,我心中的痛苦和煎熬,岂不是都成了笑话吗?”他突然怪异地长笑了数声,霎时间,心口已是痛极,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,“对于子修,我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欲/念,但每每念及母亲的血海深仇,心中又会愧怍不已。于是,每愧怍一分,我便会想折磨子修一分,仿佛他多受一些痛苦,我的负罪便会轻一些……事到如今,一切都成了死局,爹却突然告诉我,子修根本不是杨真真的儿子……”沈碧秋仰天大笑,已然泪流满面,“原来,我处心积虑,不过是在画地为牢!自作自受!”

    沈眉皱眉道:“少主若要怪老奴,老奴亦无话可说。人世间的事,本就阴差阳错,天意弄人。你与杨琼已无回旋的余地,除非你一直困着他到死。”他看着沈碧秋,“少主若是一味为情所困,到头来作茧自缚,更于事无补。”

    沈碧秋嗤嗤地笑了起来:“爹是说我作茧自缚么?爹苦心孤诣二十余年,是什么支撑着你呢?仅仅是你对母亲大人的忠心?还是,你心中存着的那份情意?”

    沈眉淡淡道:“有甚么区别吗?”他神情漠然,转身便要离去,只听沈碧秋在他身后低声道:“爹,我其实一直真心希望,你就是我的亲爹。”

    沈眉的脚步顿了顿,却没有停下来,径直走了出去。他只在心中默默道:我亦何尝不是把你当做是我与青青的孩子。 166阅读网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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